文|李咏瑾
刘慈欣所有的作品都有一种沉浸于铅灰和冰蓝的森冷。
这大概源于他确信宇宙的铁律之下是不可能存在什么碳基生物所谓的“人性温暖”,相反,只有铅灰——这是很多星球的色泽,以及冰蓝——这是无穷无尽的太空,两者在力的相互作用与反作用下,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地指向宇宙终极的宿命:生存,抑或毁灭?
人类的存在,不过是其中一次小小的意外与波折,是一条永恒直线之上偶尔起伏又迅速归于平静的微小悸动。电影《流浪地球》放大了这种悸动,迅速把刘慈欣普及给了大众,造就了7天20亿票房的全线飘红;但大众喝彩与好评的并不是真正的刘氏科幻,而是一场“媲美于美国工业电影的视觉盛宴”。就像电影中地球与木星那场惊人的交汇一样,两种审美在某一个点上乍然相遇,能够做到彼此的理解和欣赏,仍然是中国科幻发展史上了不起的胜利。
刘慈欣的作品蜚声国际科幻界,谁也想不到第一部被搬上大荧幕的竟是这部3万余字的《流浪地球》;即使在获知《流浪地球》即将被电影化后,原著党们也摩拳擦掌地以为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必将是那些极具冲击力的场面:地球发动机加速时引起的大潮汐、地月分离、穿越小行星带、地球派被全体处决……美式科幻电影中有太多似曾相识的镜头,落入窠臼如此省时省力,因而显得格外必然……“我们满怀期待,却又隐隐为自己猜到结局而有些不安。”
我怀疑导演早就预测到了大众的成见,他对影片的一系列精准把控更像是基于这些成见的一场“反其道而行之”,原著里利用“木星引力弹弓”甩开太阳的这场戏仅一千多字,更像一场有惊无险的过渡,而导演抓住了其间闪烁的碎片,将它注入了自身的审美,亦是传统中国人对末世和灾难的独特理解, “任何一幕平淡的细节下都湮灭了无数惨烈的血肉惊呼”,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受类似于精卫填海或夸父追日,在“刘氏科幻”与大众审美之间构造起了一道情绪逐渐攀升的“郭氏桥梁”,才是影片真正扣人心弦的关键所在。
木星对于地球的角力和“捕捉”,多么像某种深刻的现实隐喻。很多欧美进口片在中国上映时的票房远超欧美地区,中国已经成为欧美电影市场的重要“票仓”。西方电影界早就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努力尝试如何拍出迎合中国市场的电影。而中国电影发展慢了不行,一味因循别人的脚步也不行,只有像影片中的地球借助木星的加速度一样,才能在极速的夹缝中实现弯道超车。“超车”成功的关键,必须具备坚实的文化独创,哪怕是包裹于“末世逃亡”这样的全人类共同假设下,也得具备能够投射于现实的东方人文思考,比如“家”的概念、“家人”的意义,以及“功成不必在我,功力必不唐捐”的臻境。
在口碑与票房双双飘红的一周以后,《流浪地球》终于迎来了新的一波理性思考与分析:科学漏洞太多、台词薄弱、情节转换不乏生硬之处……责之深,亦是公众对中国科幻电影长远发展的忧虑和关注。对此,导演倒是坦然承认了影片存在的不足,针对外界评价“吹响了中国文化输出的号角”,他表示自己“还没到输出的时候”。西方电影的个人英雄主义视角几乎挖掘殆尽,而《流浪地球》中那一抹森然的美感与暖意,几乎全部出自于最为普通的平民视角,而制作团队面对盛名之下的心态,仍然应秉持这种朴素的初心。
我们应理性地看到,作为中国科幻电影的里程碑,《流浪地球》距离沧海之间,还有若干跬步需要继续前行。《流浪地球》以及中国科幻电影,请稳住,别飘!
【校对】符如瑜
(作者系青年作家、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