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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读 | 为什么是桑园围?


12月8日,国际灌排委员会(ICID)第71届执行理事会宣布2020年度世界灌溉工程遗产,佛山桑园围正式入选,成为广东省内第一个入选该项名录的工程。

西樵山下,西江、北江奔流不息。两江之间,水网密布,桑园围依水而建,地跨现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九江镇与顺德区龙江镇及勒流街道一部分,围内面积达265.4平方公里。

因桑得名,首筑于宋,联围于明,清代设专门治水机构,九百年间,桑园围从众多乡村小基围演变为“南顺江防之最巨”。它变“水患”为“水利”,催生了岭南水乡最典型的桑基鱼塘业态,深刻影响了珠三角农工商业的发展乃至城镇化的格局。

千百年来,它以其最长情的守护,见证了珠三角经济社会的发展,演绎了世界灌溉工程史上属于岭南的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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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年接力联基成围

筑成“南顺江防之最巨”

“找吉赞横基?沿着这条路走就是了。”一位西樵镇吉赞村的村民指向村子背面一片丛林。循着所指方向走去,映入华南农业大学历史系教授吴建新眼前是一条两旁长满杂草树木的泥土路,地势堪堪高过一旁的两层村屋。

这条毫不起眼的土路,正是吴建新要找的桑园围吉赞横基。研究广东农业史30多年,他探访了桑园围数十次,只为了解桑园围的前世今生。

而这是一段长达九百年的历史岁月,字面意思上的“沧海桑田”就在这片水土上演绎。

唐代以前,珠三角大片区域仍为一片汪洋,而西樵山及其周边的山岗高地成为最早开垦的地方。唐宋以后,珠三角海岸线不断退缩,沙田浮露,人类开垦活动愈发频仍。

“移民到此开垦土地,必然要有农田水利工程。”同样曾经长期实地调研桑园围的广东省社科院研究员陈忠烈说,根据考古发现,西樵山东麓有断断续续的堤围、瓦窦遗址,这些农田水利工程,应是桑园围最早期的形态。当地乡村各自修筑基围,形成“私基”。

北宋徽宗崇宁、大观年间(1102-1110),沿西、北江两侧筑起了两道防洪土堤,加上在上游修筑的吉赞横基,筲箕状的“开口围”格局逐渐形成。

经历数百年、数十代人的增筑、修葺,至清代,桑园围内原来由各村社修筑了私基逐步联合成为围,逐渐成为一个庞大的基围水利工程,形成了“围内有围”的格局。清代方志更称其为“南、顺江防之最巨”。

吴建新对着一幅古地图比划道,桑园围所处的区域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西北两江水向东南流去。东、西、北三面筑堤,南面开口的“开口围”格局,有利于围内水流顺势而下宣泄而去。

但是,经历了数百年的土地开垦和堤围修筑,东南部下游不断成陆、地势抬高,沟通西江的水口仅剩数个,“每于春夏水势盛涨,下流恒苦宣泄不通”。在1924年,位于下游的顺德龙江镇终于增建歌滘、龙江和狮颔口三座水闸,让桑园围真正成为“闭口围”。

1985年,桑园围又与樵北大围联围合并成“樵桑联围”,实现了统一的防洪规划设计与管理。至此,“桑园围”正式成为了一个历史地名。

桑园围。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

桑园围。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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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溉面积达20万亩

资源分配怎样实现?

“鱼大了,可以出货了,今年净利润应该有20万。”今年7月,西樵镇儒溪村养殖户关锦荣等来了黄骨鱼成熟的季节。在这条西樵山西南麓的农村里,如今还有鱼塘上千亩。登上西樵山的鸡冠峰,放眼山下,一大片鱼塘鳞次栉比,状如碧玉无数。

在粤语里,有水的低洼地称为“塘”,塘旁之地称为“基”。先民把基围旁低洼的土地深挖为塘养鱼,堆土筑基,便形成了基塘农业系统。

明代,桑园围地区出现“果基鱼塘”,即塘基上种植果树。明中叶至清代,随着蚕桑业兴起,“桑基鱼塘”这种著名的农业形态出现了。作为最具经济效益的基塘类型之一,桑基鱼塘的收益“十倍禾稼”,在变田为塘之后“租入自倍”。在可观收益的驱动之下,围民纷纷从“种田”变为“耕塘”,越来越多的土地开垦成为了基塘。

“基塘需要一个整体的系统提供支持,这个系统就是桑园围。陈忠烈向记者摊开一幅桑园围内的基塘示意图说,在大围以内,所有基塘以“甲乙丙”加“上中下”被划分成三级九等。基塘形状、是沙底还是泥底、是否靠近河涌和窦闸等因素,就是界定等级的标准。

据桑园围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申报资料,桑园围历史上灌溉面积最多达到近20万亩,现状灌溉面积仍有6.2万亩。数量如此之多、排列如此紧密的桑基鱼塘在古代是如何实现有效灌溉的呢?

窦闸,就是其中重要的排灌设施。桑园围内有数十个窦闸,其开闭既可防范洪水,还能引水入塘。吴建新介绍,基塘里设有上下窦,上窦用于放走池面的浮萍之类杂质,下窦用于放水干塘捉鱼和清塘泥,水窦都通涌滘。“塘与塘之间、池塘与涌滘之间,涌滘和大河之间有了水窦,整个基塘区就形成了一个有排灌作用的庞大水利系统”。

而为基塘换水也是一个很巧妙的过程。陈忠烈解释,每当干塘清淤完毕后,围民便从窦闸放水灌入外围近水的基塘,然后继续开启窦闸,把水从外塘引进内塘,如此由外到里一层层引水灌溉。外塘水入内塘后会顺势带走外塘的肥料养分。为了弥补外塘业主的损失,围民便约定俗成,内塘业主以鱼、米等农产品作为交换,从而保证了灌溉的公平。

桑园围别具智慧的灌溉方式,是其本次申遗成功的重要原因。“桑园围是一项规模宏大的古代水利工程,对现代开展灌溉排水工程仍具有重要的意义。”国际灌溉排水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国家灌溉排水委员会常务副秘书长丁昆仑说。

 桑园围航拍。田人心 摄

桑园围航拍。田人心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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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生发达丝织产业

古老堤围影响至今

“桑园围的建设,开启了珠三角地区社会经济与人口快速发展的历程,具有里程碑意义。”参与申遗工作的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研究会秘书长李云鹏说。

这一中国古代最庞大的基围水利工程,润泽了数以十万亩计的桑基鱼塘。随着连片基塘区的功能逐渐完善,村民种桑养蚕的同时,又催生了当地发达的丝织业。

清代至民国时期,西樵镇民乐墟附近的丝织业十分兴旺,满载丝绸的渡轮从民乐窦外运至广州或江门,并远运到东南亚、印度、中东和欧洲。“一船蚕丝去,一船白银归”,成了桑园围内兴旺的写照,窦闸旁的码头也被誉为“银船码头”。

民乐窦见证桑园围“一船蚕丝出,一船白银归”的繁荣之景。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

民乐窦见证桑园围“一船蚕丝出,一船白银归”的繁荣之景。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

“如果没有桑园围,就没有南海、顺德安全稳定的生存环境、长期富庶的经济和繁荣的文化。”正如李云鹏所言,尽管桑园围在当代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在区域繁荣发展的背后,仍离不开这段古老堤围的默默守护。

时至今日,在桑园围内诞生的经济奇观,仍然深刻地影响着这片土地的经济产业格局。比如,南海区西樵镇在改革开放后成长为中国的“纺织之乡”和“面料名镇”,就是脱胎于桑园围发达的蚕桑业和缫丝业。

而养殖业作为桑园围内另一种典型经济形态,也不断发展至极致。九江镇将淡水养殖业发展至极致,成为“中国淡水鱼苗之乡”。全镇水产养殖面积为3.44万亩,水产养殖年产量超10万吨,年均淡水养殖总产值超过14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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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民协同修筑水利

治水同时亦是“治乡”

实际上,这种堤卫民、民护堤的情景,是桑园围内乡村社会的一个鲜明特征。

史书记载,数百年来,桑园围涌现出了一大批士绅乡贤,他们为了桑园围奔走于庙堂与乡野之间。例如,明代南海乡老陈博民上奏朝廷堵塞倒流港,顺德籍进士温汝适倡议全围通修,南海籍进士潘斯濂主持重修民乐窦,还有卢维球、明之纲、何如铨,温肃等士绅先后编修桑园围志……

乡贤在桑园围的发展史扮演重要角色。清代,桑园围内乡绅们就在“桑园围总局”这一组织下开展治水的活动。陈忠烈介绍,这是由民间自发组成的机构,乡绅在这一自治机构下中扮演领头人角色,一边与官府打交道争取支持,一边倡领围民修缮桑园围。

桑园围总局正是全围乡村社会关系的缩影。中山大学中国社会经济史专业博士徐爽以“水利共同体”这一概念形容桑园围内乡村、绅民的关系。他们共同承担水利事务,积极兴办文教,实现了“治水”与“治乡”的有机融合。

桑园围内乡村、绅民的关系,被徐爽形容为“水利共同体”。如桑园围志收录的传锣救基章程中,就蕴藏着一种传统乡村社会的凝聚力。

该章程记载,每逢汛期出现险情,负责管理遇险堤段的乡村即要传锣告警,村民闻锣声即马上前往抢险。警锣一响,桑园围上不分县界,“五七千人立聚”,是汛期常有之事。即使是年老无力的妇女,也主动集聚到围边坛庙为全围祈福。

桑园围“治水”与“治乡”有机融合的现象,也是一直以来众多学者研究的课题。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一项由中国、日本两国学者推动的“华中南三角洲农村社会调查”的研究项目就把桑园围放在研究的首位。

“桑园围孕育了独特的岭南水乡文化。”李云鹏认为,管理桑园围的过程中,绅民凝结出团结为乡、患难与共的自治精神。而围内商业社会孕育出了典型的广东商道文化,改革开放以来,这里也成为民营经济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此次桑园围成功申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将使当地居民和政府部门进一步认识到它的文化价值,更有助于凝聚保护共识、促进对桑园围的共同保护和管理。

【南方日报记者】卢浩能


12月16日(今日),南方+携手华南农业大学历史系教授吴建新实地走访桑园围,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点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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