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革命和建设题材为线索，能串联起这样一批东莞美术名家：在鲁迅指导下从事新兴木刻运动的陈烟桥、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主创作者之一张松鹤、中国现代著名花鸟画家邓白、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后为浙江美院）副院长的黎冰鸿、曾任武汉画院院长的卢柏森、中国著名雕塑家李汉仪……
9月18日，“绘就时代本色——东莞美术名家革命和建设题材作品展”将在岭南美术馆开展。展览整合了分散在中国各地的百余件莞籍艺术家的艺术珍品和相关文献，其中包括《南昌起义》《人民英雄纪念碑——抗日游击战》《鲁迅半身像》《巍巍大别山》《和平之春》等现代中国美术史上的经典作品。
《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抗日游击战》 浮雕。张松鹤（合作者：陈淑光）于1958年创作。
美术评论家陈履生将与革命历史和革命伟业相关的美术创作称为新中国美术史的第一个篇章。在这个篇章中，这批莞邑画人勇立时代的潮头浪尖，笔绘中国巨变，在国画、油画、版画、雕塑等主要绘画领域贡献卓越，于不同的时空进行着相同的事业——为中国作画。
以刀笔为枪刻画时代烽火
1941年，国民党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周恩来在重庆，代表中共中央向国民党当局提出严重抗议，并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了为皖南死难者致哀的悼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将悼文刻成木刻的，正是东莞观澜（今属深圳市）人陈烟桥。
陈烟桥 《东北义勇军》 版画
当时，《新华日报》撰文揭露“皖南事变”真相的消息和驳斥国民党反动军令的社论，全都被国民党的新闻检查所扣押。为了绕过新闻审查，《新华日报》决定当天刊印两个版面，一个用来应付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官，另一个则为大量印刷的刊有悼词的版面。
据陈烟桥次子陈超南回忆，当时陈烟桥任《新华日报》美术科科长，他和同事一起连夜把悼词刻成版画，直接上机印刷。1941年1月18日，刊有周恩来悼词的《新华日报》揭露了国民党顽固派的阴谋，这是中国版画史上的著名事件，也展现出新兴木刻运动倡导者鲁迅对木刻所寄托的宣传力量。
“木刻是中国所固有的，而久被埋没在地下了。现在要复兴，但是充满着新的生命。新的木刻是刚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大众的艺术。”鲁迅曾在《（无名）木刻集》序言这样写道，他提倡的新兴木刻运动，成为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光辉篇章。
陈烟桥《鲁迅与中国新兴木刻》版画
作为鲁迅的得意弟子，陈烟桥是新兴木刻运动的倡导者和参与者，著名的版画理论家、教育家。他的一生以刀笔为枪，把木刻艺术与拯救祖国、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旗帜鲜明地指出“艺术家必须懂得历史与了解人民，成为人民的英雄代言人”。
陈烟桥与新兴木刻的初遇是在1930年10月，鲁迅于上海北四川路举办的“西洋木刻展览会”。当时，陈烟桥正在广州市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西画。在鲁迅的鼓励与支持下，陈烟桥立志投身新兴木刻运动，从此踏上革命美术之路。
从革命烽火到建设浪潮，陈烟桥始终关注人民大众的生活，笔下的劳动人民、军人以及祖国建设场景极具历史厚重感，对中国版画影响深远。
抗战爆发后，陈烟桥积极投身抗日救亡活动，参加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到部队开展战地服务，绘制抗日宣传画。国际著名记者、作家伊斯雷尔·爱泼斯坦1979年回忆说：“陈烟桥坚决地献身于中国人民的抗战斗争，勤奋工作，谦虚谨慎，光明磊落。”
单从陈烟桥代表作品的名称，便能知晓他为中国作画的轨迹：《一二八回忆》《东北义勇军》《人民战争》《进城》《难民》《营火》《欢迎》《鲁迅和他的战友》《解放军与农民》《解放上海》《建设中的佛子岭》《剥玉米》《归途》《多山之歌》《巴马春耕》《民族舞》……这些作品，成为艺术家与时代、与生活紧密联结的见证，也是他“与中华民族共同着生命，悲现实之悲，喜现实之喜”的最好例证。
为伟大的人民英雄塑像
位于天安门广场中央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也许是全中国知名度最高的雕塑作品。
作为新中国成立后首个国家级公共艺术工程，人民英雄纪念碑凝聚了当时中国最优秀的文史专家、建筑家以及艺术家的智慧与心血。
它由“虎门销烟”“金田起义”“武昌起义”“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南昌起义”“抗日游击战争”“胜利渡长江”“支援前线”和“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10块汉白玉浮雕组成，高度概括了中国人民为争取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奋斗的革命历程。
当时，东莞清溪人张松鹤任人民英雄纪念碑雕塑创作组副组长，他与妻子陈淑光合作，花费6年时间完成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第七块浮雕——《抗日游击战争》。
如今，陈淑光有机会便会前往人民英雄纪念碑。对于她来说，这里有太多可回忆的往事。
1952年的一天，陈淑光正在为张松鹤调药，家里来了一位专程递送函件的客人。反复确认过信件的内容后，张松鹤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神情庄重，缓慢有力地举起右手，向来客行了个军礼，并斩钉截铁地说：“接受任务，一定完成！”
他的任务，是与国内其他七位顶尖雕塑家组成专家组，共同设计人民英雄纪念碑英雄群雕。对于一位久病缠身的退伍军人来说，这项任务不仅点燃了他的创作激情，更使他回想起曾经的戎马岁月。
1938年，张松鹤加入中国共产党及东江抗日纵队，历任抗日民主区长、联区主任，东江南岸第三战线副指挥。1948年秋，解放战争胜利在望，他却因病退役。雕刻中国人民同仇敌忾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场景，承载着张松鹤对英雄先烈的纪念与缅怀。
“前头队伍已进入浓密的青纱帐里，以高度的警惕隐伏下来等待着敌人。后续部队以急速的动作，弯腰运动进发。手持马枪的通讯员小战士站在指挥员身旁，待命出发……”张松鹤的手稿中，记录着《抗日游击战》浮雕的创作历程。
张松鹤 1972年创作的雕塑《鲁迅半身像》。黄伟兴 摄
他表现的人物，不是著名历史人物或革命领袖，而是普通中华儿女的形象，是人民英雄这一伟大群体。这是他艺术生涯的重要主题。
除了《抗日游击战》，《战斗》《埋雷》《支前》《新四军像》，以及与陈淑光、潘鹤、李汉仪等人共同设计及建造的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碑，都为张松鹤表现中国人民反抗精神的经典作品。
张松鹤于1986年创作的浮雕《广东惠州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纪念碑浮雕--解放凯歌》。黄伟兴 摄
这件张松鹤创作的《广东惠州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纪念碑——解放军战士》，正在岭南美术馆展出。黄伟兴 摄
“他是一位真正踏踏实实追求艺术、研究艺术的人，在艺术方面极为真诚，最反感的就是浮躁不实。”东莞画家黄泽森回忆，当年他与雕塑家潘鹤前往北京拜访张松鹤时，两位雕塑家没有半句恭维，所谈内容皆为雕塑问题，这种对艺术的态度，是现在所有文艺工作者的榜样。
黎冰鸿 《南昌起义》 油画
不同时空里的相同事业
1959年，两位东莞画家在中国油画界引起了不小波澜。
当时，油画名家黎冰鸿，接受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首任馆长贾若瑜的邀请，创作了油画《南昌起义》；画坛新人卢柏森，在武汉展览馆中央大厅，为湖北省十年经济建设成就创作了大型壁画《建设中的武钢》。
即将与东莞市民见面的《南昌起义》。
这两位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画家，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走出了颇具共同点的艺术轨迹：都受苏联著名画家马克西莫夫风格的影响，并且在各国现实主义作家、画家的熏陶下，不约而同地认为艺术要反映社会现实生活，要有利于民众和社会的发展。
当时，中国美术界正在进行“油画民族化”的探讨，黎冰鸿与卢柏森，皆为这一课题的探索者。就这样，以中央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主任身份留在浙江的黎冰鸿，和以武汉中南美专油画系毕业生身份留在武汉的卢柏森，一同记录建设时期的中国景象。
“油画，固然是从西方传入的，我们要虚心学习，吸取其精华。但我们不能单纯地模仿，跟着人家跑，而是要探索创造，画出中国式的油画。”黎冰鸿在自传里写道。
黎冰鸿《水电站发电了》 油画
1956年至1962年是他美术创作的旺盛时期，主要考虑创作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油画，代表作有《水电站发电了》（曾参加1959年莫斯科“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览”）、《南昌起义》《周总理来到新安江水电站》等。
同时，卢柏森奔走于武汉的武钢、冶钢、长江大桥工地、三门峡水电站、丹江水库等现场，创作出《建设中的武钢》《飞架》《繁忙的运输线》等反映祖国建设的作品。
卢柏森 《飞架》 油画
这种记录时代脉搏，讴歌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主题创作，是黎冰鸿与卢柏森花费毕生精力“走”出来的。
作为救亡战火中成长起来的画家，黎冰鸿的作品充溢着激情与张力。他在自传中写道：“所谓‘中国式油画’，并不是单纯模仿中国画的某些笔墨技法和表现形式，而是画出具有中华民族的气质情感、中国气派的油画，特别讲究意境的深远、气韵的生动、内涵的美。”他的“金山石化建设”系列、“镇海炼油厂建设”系列、“西北采风”系列与“江南水乡”系列等，皆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油画探索。
而卢柏森则通过“葛洲坝”系列、“湖乡”系列之二、“青藏风情”系列、“东莞渔港”系列等，与黎冰鸿乃至更多中国艺术家，走入时代的最深处，在历史的现场，为美术史保存下一批反映中国社会发展面貌的珍贵作品。
刘灿辉1977年创作的版画《毛主席扶我上担架》。黄伟兴 摄
艺术家的责任和使命
参加1954年武汉长江大堤抗洪抢险斗争的经历，让青年雕塑家李汉仪看到了中国人民不怕困难、坚韧不拔的奉献精神。记录这一时刻，在他看来是艺术家的责任与使命。
根据这段经历，李汉仪创作出雕塑作品《搏斗》，生动再现了两个与狂风巨浪英勇搏斗的工人形象。这件作品曾在北京、武汉等地的8个报刊发表，并荣获湖北省青年美展一等奖和全国青年美展二等奖，让六十多年前的中国雕塑界认识了李汉仪，也开启了他以历史人物为主题的雕塑生涯。
“我做这些作品，和农民种稻麦、工人造机器的意义一样，既然命运安排我干雕塑专业这一行，我就应当尽力干好，力争能够不断地奉献给时代和人民较好的作品。”对自己的艺术创作，李汉仪始终保持着平常心。
李汉仪 1987年创作的雕塑《烽火年代》。黄伟兴 摄
正是这种心态，让李汉仪注重艺术形象内在的感情，追求以情动人的艺术目标。位于广州市人民公园的石雕《烽火年代》，便是这样一幅代表作品。
《烽火年代》深刻表现了革命战士的人性美，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年轻的女游击战士依靠在步枪旁哺育子女，将“英雄颂”与“抒情诗”融合，成为革命历史题材代表作品。这件作品是李汉仪融会中西艺术风格的体现，在西方写实主义和苏联现实主义的基础上，融入中国传统雕塑元素，将人物的性格和精神放入宏大的历史背景，用浪漫主义手法刻画出个体的温情。
“听说东莞篮球又夺冠了。他要是还在健在，肯定天天看球。”回忆起挚友李汉仪，东莞油画家吴劲潮的声音稍显落寂。
他们同在广州美术学院任教时，经常在授课或创作结束后，去到对方的工作室走走看看。
吴劲潮 《凝住历史的辉煌》 油画
前不久，吴劲潮的个人美术作品捐赠展在岭南美术馆举办。现为广州美术学院副教授的他，已将45件作品捐赠给东莞。这批作品包含大量不同时代的东莞水乡写生作品，儿时的回忆与新时代新风貌结合，成为城市发展的生动写照。
在吴劲潮的创作中，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当属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油画《凝住历史的辉煌》，这幅作品入选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八十周年全国美展、广东第四届当代油画艺术展。
李汉仪与黄炳谊合作的雕塑《周总理在葵乡》。黄伟兴摄
■展讯
东莞美术名家革命和建设题材作品展明日开展
经典作品呈现峥嵘岁月
9月18日，“绘就时代本色——东莞美术名家革命和建设题材作品展”，将在岭南美术馆开展。展览分为“革命烽火”“建设热潮”“奋进新时代”三大篇章，将展出《南昌起义》《巍巍大别山》等共计101件（套）作品。展览以东莞籍和在东莞生活、工作多年的美术名家所创作的革命和建设题材作品为线索，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美术形式呈现，回眸百年党史中的光辉时刻，再现中国革命和建设情景，致敬英烈人物，讲好党史故事，呈现百年来东莞美术家笔下的中国共产党的峥嵘岁月。
展览由中共东莞市委宣传部指导，东莞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东莞市委党史研究室主办，岭南美术馆承办，南方+客户端东莞新闻部协办。邀请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湖北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院、东莞市博物馆、莞城美术馆等国内知名艺术机构参与，并得到东莞老一辈美术家及其家属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整合了分散在中国各地近百件莞籍艺术家的艺术珍品和相关文献，是一次国内美术馆界的交流盛会，更是向东莞市民推介这批东莞美术名家的宝贵机会。
“绘就时代本色——东莞美术名家革命和建设题材作品展”，汇集了众多东莞前辈艺术家的重大历史题材艺术精品。以此为基础，东莞美术工作者将继承、发扬前辈文化遗产，创作出更多无悔于时代、无悔于人民的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住的文艺精品。
■相关
以人格求艺格——
莞邑画人的精神脉络
多年以后，提起邓白先生，黄泽森都会想到影响他绘画观念的“柠檬黄”。
当时，邓白正在东莞某处荔枝园写生，突然停笔，让黄泽森去寻找柠檬黄，一种西方绘画里常用的合成颜料。画荔枝时，邓白觉得国画颜料表现不出新鲜荔枝的丰富色彩。
“当年这些老一辈画家就有如此开放的视野，传统国画的天然颜料不适合，就去别的绘画颜料里寻找。这种材料的突破，正是岭南画派的特点之一。”黄泽森说。
邓白 《棉麻丰收》 中国画
二十世纪初，岭南画坛开风气之先，领时代之新，诞生了以高剑父、陈树人、高奇峰等画家为代表的岭南画派。
更早之前，东莞名士张敬修邀请岭南画派鼻祖居巢、居廉来到东莞可园，进行了长达十年的作画授徒，影响了广东近百年来的花鸟画发展。
东莞，一直浸润在浓郁的文化氛围中。承此雨露，邓白与所有东莞画人一样，以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的开放姿态面对中西文化交融，倾尽一生践行敢为人先、勇于创新的开拓精神，终成中国现代著名花鸟画家。
1906年，邓白生于东莞的一个中医世家，自幼喜好绘画。在父亲邓寿生的支持下，邓白七岁跟随画家梁景新学画。梁景新的父亲是岭南画派鼻祖居廉的入室弟子，家藏许多“二居”（居廉、居巢）画稿，使得幼年的邓白得以临摹“二居”作品。日后，“二居”撞粉撞水的技法，也被邓白发扬光大。
《棉麻丰收》是邓白1958年创作的工笔画，根据题跋可知，作者曾前往石井乡荆山高级社采风，眼前丰收的棉麻激发了作者的创作欲，将丰收景象以传统工笔画的形式记录纸上，表达了作者对祖国繁荣昌盛的美好祝愿。
与之类似的作品，还有人民大会堂浙江厅的《和平春色》、广东厅的《岭南丹荔》等，皆为邓白在新时期的风格与追求。这些作品既不是传统文人画里的山水格局，更不是传统花鸟画所表现的黄筌富贵，而是邓白贴近生活的记录。
“我生性倔强，在治学上也不愿人云亦云，更不肯赶时髦，欺世盗名。对祖国文化艺术遗产，别人不搞的我来搞，别人轻视的我重视。即使碰到不少困难和嘲笑，也绝不后悔。”这句话出自邓白的《治学解》，是他学术、艺术生涯最真实的写照。
很明显，这也是陈烟桥、张松鹤、邓白、黎冰鸿、卢柏森、李汉仪等莞邑画人艺术道路的真实写照。他们以人格求艺格的高远志向，谦和务实的现实精神，以及记录历史的使命感，汇聚着莞邑画人延绵不绝的精神脉络。
【撰文】李彤晖 龚名扬
【策划】靳延明
图片由主办方提供（除署名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