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白沙大道西车水马龙。一墙之隔，陈白沙纪念馆内宁静优雅，但余修葺声。“我们正在对陈白沙祠进行定期的保养与加固。”刚从深圳赶回来的欧阳仑，一到江门便直奔祠内，像回家一样。

“我就是从这里成长起来的。”20多年前，来自广州的欧阳仑承接了陈白沙纪念馆的修复工程，并开启了古建筑和文物建筑修缮之路。

陈白沙祠的“老友记”

一进到陈白沙纪念馆，欧阳仑便开始“数家珍”。

“陈白沙祠木石牌楼过往是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最近已经升级为‘国保’。”欧阳仑指向一块文保单位标志石碑兴奋地说。

“当时这个位置全部搭了工棚，我和工人们就在这睡了大半年，那边原是一个大水塘，夜里总是蛙声一片。”他指着值班室前的空地回忆道。

1995年，20岁出头的欧阳仑承接了陈白沙纪念馆的修建工程。这不仅是他首次涉足大型古建筑和文物建筑修缮项目，同时也是他在五邑地区的首个工程。

整个修建过程经历了3个阶段。“现在大家见到的陈白沙纪念馆大牌坊，为第一期；陈白沙祠前广场及两侧廊部的建设，为第二期；陈白沙祠两侧环境的完善和提升，为第三期。”古建筑的修缮具有区域性，欧阳仑用“多观察、多比较、多总结”积累了自己第一笔宝贵经验。

大牌坊临路，必须考虑过往车辆产生的震动。“我们放弃使用贴石材，而选择了斩假石，并用斧头斩凿的方法使它呈现出花岗石的石面样式。斗拱则仿照陈白沙祠牌坊如意斗拱的形式。”

彼时，陈白沙祠崇正堂的中梁已经腐烂，必须更换。普遍的做法是将屋顶整个瓦面拆卸下来，从而完成中梁的更换。欧阳仑却另辟蹊径：在侧面的墙体拆出一个砖孔，通过砖孔把中梁平移出去，完成更换。“砖孔的面积要比中梁的横截面积略大，然后用钢管支撑上面的檩条和瓦面，让这条中梁的压力卸掉。”

欧阳仑强调要保留建筑的“可读性”，还有其赖以存在的“空间感”。“例如馆内的讲学亭地势为什么要堆高，因为要营造山的‘空间感’；开平碉楼如果建在市区会大打折扣，因为乡村环境正是其赖以存在的‘空间感’。”

通过陈白沙纪念馆修建工程的历练，欧阳仑开始展现自己对古建修复的理解和执着。

五邑文博的“美容师”

“找他就对了。”“目前全江门仅他一人有资质。”“五邑地区文博点的修缮基本都有赖于他。”……江门市博物馆副馆长林军表示，欧阳仑在古建修复的策划和执行方面经验丰富。

2000年，欧阳仑在江门成立广东南秀古建筑石雕园林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南秀古建”），任公司技术总工兼总经理。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五邑侨乡，为他投身到古建修复领域提供了成长的沃土。继陈白沙纪念馆后，陈少白故居、梁启超故居、陈垣故居、新宁铁路、开平碉楼、恩平大钟楼等修缮工程，均有欧阳仑的参与。

古建筑和文物建筑的修缮要遵循“四保存”原则——保存原结构、原工艺、原形制、原材料。在陈垣故居的修缮工程中，欧阳仑对民居的原形制进行了细致分析——檐口高低存在“长幼有序”的辈分等级，从左往右，依次降低。“在修复民居的时候，我们保持了檐口的原高度，保留了这种传统文化的‘可读性’。”

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开平自力村碉楼的修复项目启动即引各方关注。欧阳仑担任项目经理，压力自然不小。“修缮的难点在于要认清碉楼结构及形制的‘原型’，有了原状标准，才能谈修复和保护。”欧阳仑介绍，建筑的现状可能夹杂了很多没有历史价值的加建，这些东西在修复过程中要一一摒弃。

欧阳仑认为工匠是修复项目的基石。开平碉楼彩画的图案和着色、灰塑的硬度，与广府地区建筑有所差异。“必须按照当时社会的工艺水平去修复碉楼，找一批纯熟的地域性专业工匠非常重要。”

当被问及没有原材料，也无法实施原工艺时如何修缮，欧阳仑表示他会以可拆除的手法、用可更换的材料去完成。“必须积累足够的经验，才能对建筑风格、传统工艺、营造手法、施工技巧有综合的分析与判断，使其修旧如故，历久弥新。”

留住乡愁的“修缮家”

“欧阳，你现在怎么晒得这么黑？”一位江门文博工作者偶遇欧阳仑后惊奇问道。“一年中9个月都在外面，你说呢？”欧阳仑打趣回应。

扎根现场，这是欧阳仑的从业常态。

2008年，南秀古建代表江门参加汶川援建。“抵达汶川后，感觉风沙很大，时不时还会有余震引起的泥石流或落石。”欧阳仑承担了雁门川祖庙等三个文物保护建筑的重建修复工作，并得到援建组、当地群众的肯定。

近年来，欧阳仑的足迹遍及广州、顺德、河源、深圳等城市，永庆坊、和园、四角楼等都曾有他的身影。

荔湾西关永庆坊，是当下广州最红的老街之一。2016年2月，欧阳仑带领300多名工匠驻扎永庆坊10个月，完成近百间古旧建筑的修缮加固工作，激活老街的活力与魅力。“这个片区囊括了旧建筑、古建筑、文物建筑、近现代建筑等，不少建筑损坏严重，酥化、倾斜、开裂、下沉等问题给施工带来了严峻的考验。”

欧阳仑始终坚持“留住乡愁”的施工原则。“我们尽量保留传统工艺的饰面，如一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水刷石’，希望大家徜徉其中能有时光倒流的感觉。”此外，李小龙祖居门前右侧的金鱼出水口灰塑，今已发展成文创产品“永庆有鱼”。

不同时期的建筑外立面砖缝存在0.5至2厘米的差异。“我们保留了这些砖缝原状，保留了这份由清代到上世纪90年代所有建筑的印象。”欧阳仑坦言，希望年轻人能知道什么是“爷爷父亲那一辈的房子”，能更理解传承的意义。

投身湾区的“欧阳先生”

“很少人叫我‘欧阳老板’，多数称我‘欧阳先生’或‘欧阳’。”由于父亲从事园林工程行业，欧阳仑从小耳濡目染，求学时期选择了攻读园林专业，从业路上更是坚定地走古建之道，“对每一个古建筑和文物建筑修缮保护工程，我都当成自己的作品般去雕琢。”

“建筑大师梁思成院士，他通过大量的测绘，从实物推理营造法则，甄别原状的形制、工艺、材料、结构。有了这些基础，后人才能更好地修复和保护古建筑。”欧阳仑笑言自己并非一般的“包工头”，他研究出一套古建文物辨别原状、归纳总结的方法论，并成为广东省传统建筑专业委员会的专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能在业内留下我的名字，已经非常满足。”

“南秀古建一直没有离开五邑的土壤，未来将继续投身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建设中。”欧阳仑所言非虚。2019年，南秀古建参与了江门良溪古村的村容村貌改造工程。整治后的良溪古村呈现晚清风格，风貌趋于协调。

“工程今天收尾，明天再来检查一遍。”安排好陈白沙祠的保养加固工程事宜后，欧阳仑又准备出发赶往其他城市。

【撰文】黄绍侦 戴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