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齐观
上周到揭阳市走了一趟。来广东差不多34年了,却有两个地级市还从未落足,揭阳是为其一,因而不免对这个潮汕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充满了好奇之心。
“揭阳”这个名字本身,已经富含了相当悠久的历史文化因子。《汉书·地理志》载:“南海郡,秦置。秦败,尉佗王此地。武帝元鼎六年开。属交州。户万九千六百一十三,口九万四千二百五十三。县六:番禺,博罗,中宿,龙川,四会,揭阳。”其中“番禺”下注“尉佗都”,表明是南越国都城;“揭阳”下面,则注“莽曰南海亭”。莽,即两汉之间的新朝皇帝王莽。他喜欢改名是了出名的,既改官名,又改地名,一个地名还不止改一次,以至于把大家都给改糊涂了,“每下诏书,辄系其故名”,要把原名附上,诏书就成了这模样:“制诏陈留大尹、太尉:其以益岁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阳。以雍丘以东付陈定。陈定,故梁郡……”“揭阳”二字不知怎么他看不惯,被改成“南海亭”,寿命多久就不大清楚了,从后人要标注“莽曰”来推断,可能有一定影响力。
揭阳之名,《中国大百科全书》云得自其境内的揭阳岭。《水浒传》里有“揭阳岭宋江逢李俊”,显然不是这个,押解宋江的公人说了:“过得这条揭阳岭,便是浔阳江。”那么,别处真有的话,也是在山东到江西之间,宋江刺配到江州的路上。江西九江前些年不是复建了宋江吟反诗的“浔阳楼”嘛。有研究者指出,“揭阳岭”实际上是施耐庵借用的地名,很可能借用的就是揭阳这个。揭阳岭当年名气很大,东晋裴渊《广州记》将之列为五岭之一,该书已佚,但留下了蛛丝马迹。如《文选》载陆机《赠顾交趾公真》诗,有“伐鼓五岭表,扬旌万里外。远绩不辞小,立德不在大”句,李善注“五岭”便引了《广州记》的说法: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这可能是五岭构成的最早版本,今天的五岭我们都知道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不管怎么说,施耐庵落笔之时,很可能清楚揭阳岭和揭阳,因为他索性把“揭阳”也搬了过去,在揭阳岭下安排了一个揭阳镇,穆弘还“陪侍宋江去镇上闲玩,观看揭阳市村景一遭”。像揭阳岭的地盘属于李立、李俊一样,揭阳镇是穆弘、穆春兄弟的天下,再加上横行浔阳江面的张横张顺兄弟,他们或开黑店、麻翻客人以谋财害命,或“把持市集,无人敢不从”,或船到江心,问人吃“板刀面”还是“馄饨”,彼揭阳镇这“三霸”,今天无疑属于“扫黑除恶”的重点对象,揭阳市随处可见含有这几个字样的标语嘛。
1991年12月,揭阳自汕头市析出,成立地级市。而历史上,揭阳在更多的时间里隶属的是潮州。汉朝的时候,倒是汕头一带隶属南海郡揭阳县。“汕头”这个名字的出现,似是清朝雍正年间以后才有的事情。
唐之《元和郡县图志》载,潮州“管县三:海阳、潮阳、程乡”,虽无揭阳其名,然三县皆“本汉揭阳县地”。
宋之《方舆胜览》载,潮州“领县三”,即海阳、潮阳、揭阳。且云韩愈建有揭阳楼,“今之韩亭即其地”,想来该楼如韩山、韩江一样,转为纪念韩愈了。又云揭阳县治有东斋,“丞相梁克家尝馆于是,梅花忽大,梁赋诗曰:‘九鼎燮调终有待,百花羞涩敢言芳。’后魁天下,不十年登宰辅”。那么,梁克家住在这里时还只是个普通读书人,揭阳这个东斋成了他鱼跃龙门的风水宝地。那天在揭阳学宫见到“祈求”孔子的不少项目,“理想大学,高中状元”云云,开玩笑说,倒不如复建这个东斋更能凸显“特色”。
《宋史》有《梁克家传》,说他“绍兴三十年,廷试第一”,就是1160年中的状元。因为这层原因,梁克家使金之时还受到了对方“敬待之”的礼遇。前人笃信兆头,“三观”所致。《九域志》云潮州金城山,“山上有韩木,韩愈所植,不知其名,士人观其华之疏密,以知登第之多寡”,此中“原理”,与梁克家所遇之兆异曲同工。
清初之《读史方舆纪要》载,潮州“领县十一”,其中“揭阳县”条里,“黄岐山”赫然在目。概那天在城中见“岐山车站”,本能地想到陕西宝鸡,当地人士云出自黄岐山,并手指不远处,说是市民游玩登高的去处。“上有石湖,四时不竭。绝顶又有石浮图”,这些记述,不知见今能得印证否。看资料介绍,寺庙还是有的,如侣云寺,石湖则未见片言只字。
《清史稿·林则徐传》载,道光三十年(1850),“以广西逆首洪秀全稔乱”,林则徐为“授钦差大臣,督师进剿并署广西巡抚”。不过,他从家乡福建闽侯出发赴任,“行次潮州,病卒”。这个潮州,自然是广义的辖区概念,具体地点,正是今天揭阳所辖的普宁老县城洪阳镇。不曾料到的是遗迹仍在,就在城隍庙旁的文昌阁,1988年成为县级文保单位,有间房子门口还挂块“林则徐逝世处”的牌子。用不用具体到这个程度另当别论,此遗迹属于近代揭阳的一项重要文化资源确凿无疑。
在揭阳走马观花,见到传统民居仍然星罗棋布,不难感受到浓浓的乡土文化氛围。今天已经越来越认识到物质文化遗存的重要,然如揭阳、四会、博罗、潮阳、龙川等历史悠久的地名,也应当重视起来,当作非遗保护起来并不为过。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
【撰文】田东江